没有一个名词，会比一座城名更具魔力了，比如提到成都，马上就有眯起的眼睛，想象三两把靠椅，悠哉乐哉的闲人。提到海南，某人会在海洋沙滩的边边上，顺便虚构几个泳装的美女，但提到武汉，人们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茫然，就像一列蒸汽火车，突然开到面前，一转眼，身边凭空出现了拥挤的人群、叫卖的小贩、朝着恋人挥舞的手臂。热腾腾的世俗生活过滤了全部的想象力，清晨的人们手提豆浆，狂奔着赶上班车，憧憬这座城市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人生可能性。就像那列冒着蒸汽的火车，你甚至不知道它从哪里来，将会开向哪里。
在武汉，当你去昙华林、胭脂路——这些仅凭地名都能让你心醉的地方，会经过三义村，那里有老旧的楼房，胡乱搭建的违章建筑。这是曾经的国棉六厂职工宿舍，当年有很多四十左右的人们闲坐，女的打着毛衣，男的抽着廉价的“红金龙”香烟，热闹地谈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大型国企。从他们轻松的话语里，你感受不到1999年8月24日，与武汉关隔江相望的武汉市第六棉纺织厂萧索而安静，行政楼前转动了近一个世纪的大钟无声无息地停摆，一个具有85年历史的大型国企就此破产。
而在去洪山广场的路上，你能经过武汉重型机床厂。50年前，毛主席在青山目睹了武钢第一炉铁水喷涌而出之后，来到这里，见证了武汉重型机床厂的正式投产。想象中，那是怎样的热闹非凡。2007年元月31日，面积为792亩的武重地块，以35亿元天价被拍卖，刷新当时武汉“地王”纪录。往昔沸腾的武重俱乐部装修一新，马上挂上了某大型演艺吧的牌子。武重一侧矗立的东沙大厦金碧辉煌，这是当年武重为凑齐下岗员工安置费用，被迫卖地200亩的产物。“武汉市民甚至一度以为武重消失了。以前有外地客户要到武重，出租车司机却说，武重已经不存在了。”听上去，这应该是历史的画外音。历史的地图，往往就是这样残缺和丢失，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里。
武汉的城市沧桑，应该包含众多国企的兴衰，城市发展的阵痛，最终都会迎来新的生机：武汉重型机床厂经过下岗、分流、改制、搬迁，最终凤凰涅槃，东山再起，而同样是毛主席亲临过的武钢，在供给侧的改革中，与宝钢合并，成为又一家巨无霸钢企。曾经的六棉厂破产，黄金地段的厂址上，建起了武汉当年的十大楼盘之一——蓝湾俊园。至今，楼盘内还保留了一座原属六棉厂的古老钟楼。历史是发展的，要发展必须新旧更替，城市发展和转型中发生的故事，是沧海桑田，也是城市发展的机遇。三家国企际遇不同，所引出的话题也更不同，但它们背后，往往可以引出相似的社会文化，而这样的社会文化，比起那些人工的雕琢，更能体现这座城市。
图片：昔日国棉六厂的办公楼改造成今天的Big House 当代艺术中心
“我爸爸是工长，你爸爸才是个班长，我爸爸管你爸爸！你敢打我！”这应该是每个在国企宿舍长大的孩子都有过的经历，不同于其他社区，国企宿舍几乎是一个磨子套出来的：一排排苏式建筑的三层或四层的宿舍楼，都是以“三街坊”、“四街坊”这样的省事称呼来命名，如果说艺术或者美感，那应该是武钢的六街坊，一色的红砖楼房，据说从天空俯视，可以看到街坊的楼栋组成的是一个“喜”字，像是现当代的政治波普艺术。就在这千篇一律的宿舍楼里，也零星居住着南腔北调，说着“弯管子”话的外地人，他们是当年搬迁来汉的建设者，至今还有他们家乡的口音，并一代代传了下来，在武重，被戏称为“三街坊普通话”，而在武钢，被调侃为“青山普通话”，简称“青普”。
国企宿舍的生活，永远按部就班，起床、上班、洗澡、下班、娱乐，活动范围不超过方圆十公里，“武钢的嫁给武钢的，武重的嫁给武重的。”就连婚娶，都脱不开这个范围。一家五六口人，都是老爸退休，儿子顶职，后来不兴顶职了，就老爸病退，儿子顶职，再怎么着，也要给子女留个铁饭碗。所以在有些家庭里，家长倒不怎么关心子女的学习成绩，因为到头来总是要顶职的。所以在类似的国企里，找对象基本就是内部消化，“武钢的嫁给武钢的，武重的嫁给武重的。”想结识厂外的人，基本不可能，于是一个院子里，往往是连襟在对门，亲家在隔壁，家族变得庞大和扎堆。
也正是因为这种扎堆效应，每到武重下班的时间，整条中北路满是逆向行驶，往武重宿舍去的自行车流，而武钢则是在青山区的各路段突然出现了川流不息的班车，成为武汉市最大的“堵点”。六棉的下班则是一道美丽的风景，争丽夺艳的纺织女工像成群的蝴蝶，从厂门口飘出来，对面是戳得像电线杆，头发梳得油亮，等候多时的男生，焦急地寻找属于自己的那只蝴蝶。
跟所有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一样，每个国企职工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，比如在炎热的夏天，武重职工有免费的冰块享用，白天里拿着冰块票，提着保温桶去领冰块。傍晚，把竹床抹一抹，在楼下找块通风的地界放好，然后洗过澡，拿着冰块往竹床上一躺。周围竹床阵的鼾声和蛙鸣虫声混在一起，让人安详。而武钢职工有免费的汽水，用那种老式的油壶，洗干净，一次能装十几瓶，带回家给孩子们喝。六棉、武重和武钢，都有各自的俱乐部，但不是次次都能免费看电影，于是逃票成了一种技巧，进去的孩子把票再递出来，一张票，可以用上十几二十次。
不论武昌或者青山，孩子们就以这种雷同的方式长大，就在当年六棉厂旁，曾经有一个叫“一纱侧”的生活区，大多是私房，建筑呈当年的鬼子炮楼状。就是这里，居住着不同国企的职工。上世纪90年代，下岗分流已经进行了几拨，六棉的职工开始在轮岗的时候卖卖小菜，摆摊烤烤羊肉串，补贴家用；那时武钢的经济形势开始转好，过年过节的时候，开始往家里搬节日物资，牛肉、猪心、猪舌什么的，让六棉的职工唏嘘不已——都是国企的，咋就这么不一样呢。不一样的当然不只这些，上世纪七十年代，风光的是俗称“五大员”之一的营业员，特别是菜场的营业员，那时候生活物质是配给制，凌晨的时候，菜场的肉摊前就排起了长队，通宵达旦就为买一块排骨。如果有菜场职工的熟人就不一样了，不排队一样可以买到好排骨。
1998年，武钢青工当时工资达到大约是700元，而六棉一个工作十年的职工一个月拿到手的才300元，差一半还多。住在六棉区域的武钢人像是在发达国家赚钱，到发展中国家来花销，小日子那个滋润不说，平时单位发的成箱苹果、梨子往自行车上一放，穿过小巷的时候，受到的注目礼不亚于大明星。从那时起，国企也分了三流九等，最“玩味”的是电力企业，最“造业”的，就是纺织工人。在武汉最早用上空调的是电企职工，而且是“岔倒用”，因为有电费补贴。
历史，永远是值得记录的，不管武重的工业遗迹以后会成怎么样，六棉那座钟楼会成怎么样，都总会有一群人，会记住它们。在武重苏式老大门前，我们偶尔还会看到前来追忆的老人，有的拄拐，有的被搀扶。他们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，毕竟，这里有他们的青春和岁月。在青山区工业四路的路口，有一座灰色的大型建筑，那是武钢博物馆，每逢周末，都有穿中山服，甚至红军服装的老人来到这里，看看展示柜里那没有被岁月磨损的劳模奖章，他们瞻仰这一切，其实是在瞻仰岁月，他们本人，也已经融入这博物馆，成为一处人文的遗迹。
每天傍晚，武汉关的钟声照旧敲响，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想起江对面曾经也有一处钟楼，在那里，有过美丽、善良的纺织女工，因为长期在嘈杂的环境里工作，嗓子都很亮，说话像吵架，性格都非常的直爽。武汉桑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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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8-9-26 15:22: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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